
声明: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,采用文学创作手法,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。故事中的人物对话、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,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。
贞观二十二年,长安城外,那座破败的寒窑,迎来了它第十八个深秋。枯藤缠绕着窑顶,冷雨敲打着败叶,像是在为一段即将终结的传说,奏响最后的挽歌。
龙袍加身的薛平贵,已非当年那个布衣少年。他身后是旌旗如林,甲士如云,整个大唐的权柄仿佛都握于他手。
他望着窑洞里那个清瘦却脊梁挺直的女人,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:“十八年……宝钏,你等的,究竟是什么?”王宝钏缓缓抬起头,那双曾让他魂牵梦萦的眸子,此刻平静得像一潭千年古井,没有爱,没有恨,只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悲悯与了然。她没有回答,只是轻轻呵出一口白气,在冰冷的空气中,消散无踪。
第一章 归来
长安的秋日,金桂飘香,却被一股肃杀的铁蹄声搅得粉碎。
一支来自西凉的铁骑,如黑色的潮水般涌入京城。为首一人,身披玄甲,面容饱经风霜,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。他便是薛平贵,十八年前一介布衣,如今却是手握重兵、威震一方的西凉王。
百姓们夹道围观,议论纷纷。他们谈论的不是这位新晋藩王的赫赫战功,而是一段流传了十八年的痴情佳话——相国千金王宝钏,为嫁此人,不惜与父决裂,抛彩球定亲,婚后丈夫远征,她便在城南那座破败的寒窑里,苦守了整整十八年。
“十八年啊!一个女人有多少个十八年?”路边的茶客感叹道。
“可不是!这下好了,薛郎君衣锦还乡,王小姐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!”
薛平贵听着这些议论,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。他想象着王宝č chuān见到自己时,会是怎样的梨花带雨、喜极而泣。这十八年的戎马生涯,九死一生,支撑他的,除了建功立业的野心,便是这遥远京城里的一点念想。她是他的起点,也是他荣耀归来时,必须向世人展示的、最华丽的勋章。
他没有先去面圣,也没有去拜会任何朝中大员,而是拨转马头,径直奔向城南的武家坡。
记忆中的寒窑,比他想象中更加破败。门口那棵老槐树,枝丫虬结,像是岁月刻下的皱纹。窑洞被烟火熏得漆黑,门前稀稀拉拉地种着几畦青菜,在秋风中瑟缩着。
薛平贵翻身下马,将缰绳扔给亲兵,深吸一口气,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柴门。
预想中的哭喊与拥抱并未发生。
窑洞里光线昏暗,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。一个清瘦的妇人正背对着他,坐在一方矮几前,手里拿着一枚黑子,对着一盘残局凝神沉思。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,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,露出一截白皙但瘦削的脖颈。
听到动静,她并未回头,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:“是茂生吗?今日的米粮,放在老地方即可。”
她的声音很平静,没有一丝波澜,仿佛只是在和一个每日都见面的邻人说话。
薛平贵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,他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,却唯独没有这一种。他沉声道:“宝钏,是我。”
那执棋的手指微微一顿。
王宝钏缓缓转过身来。十八年的风霜,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ako。她的皮肤依旧白皙,只是眼角添了几丝细纹,那双眼睛,深邃而明亮,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漠。她看着他,从头到脚,目光像是尺子一样精准地丈量着他身上的玄甲、腰间的宝剑,以及那张写满权力和欲望的脸。
然后,她站起身,微微屈膝,行了一个陌生而疏离的礼节:“恭迎王爷,荣归故里。”
没有眼泪,没有激动,甚至没有一丝欣喜。
薛平贵的心,瞬间沉到了谷底。他走上前,想去握住她的手,却被她不着痕跡地避开了。她的手缩回袖中,指尖冰凉。
“宝钏,你……”他喉头干涩,“你……不高兴吗?”
王宝钏抬起眼帘,静静地看着他,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,那笑容里没有温度,只有审视。“王爷说笑了。夫君封王,衣锦还乡,妾身身为正妻,与有荣焉,如何会不高兴?”
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,字字句句都合乎礼法,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,扎在薛平贵的心上。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。眼前的女人,是他名义上的妻子,却比任何一个陌生人都要遥远。这十八年,究竟改变了什么?或者说,他从未真正认识过她。
第二章 寒窑
薛平贵环顾这间狭小逼仄的窑洞。
一床、一桌、一灶,便是全部家当。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柴火,另一边则是一些晒干的草药,分门别类地用麻绳捆着。最让他感到刺眼的,是那张矮几上的棋盘。那是一副上好的玉石棋盘,棋子温润如玉,与这窑洞的贫寒格格不入。
他的目光落在王宝钏的手上。那双手,骨节分明,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。虽然清瘦,却没有干农活留下的粗糙和裂口,反而更像是一双常年执笔或抚琴的手。
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,快得抓不住。
“这十八年,你就是在这里过的?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,也带着一丝质问。
“是。”王宝钏回答得言简意赅。
“为何不回相府?你父亲……”
“我与王家,十八年前便已恩断义绝。”她打断他,语气平淡,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。“寒窑虽苦,却也清净。”
薛平贵沉默了。他本想用自己的归来,将她从这苦难中拯救出去,让她成为全天下最风光的女人。可她的态度,却让他感觉自己像个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莽夫,有力无处使。
“收拾一下,我带你离开这里。”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,“我在城中已置办了府邸,比相国府还要气派。从今往后,你就是西凉王妃,再也无人敢轻辱你。”
王宝č chuān却摇了摇头,重新坐回棋盘前,捻起一枚白子,轻轻落在棋盘上,发出“嗒”的一声脆响。
“多谢王爷美意。只是妾身在此处住惯了,不想挪动了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薛平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全天下的女人都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,她竟然弃之如敝屣?“宝钏,你别闹了!这里是什么地方?你难道要在这里住一辈子?”
“有何不可?”她头也不抬,目光专注地盯着棋局,“此地冬暖夏夏凉,邻里和睦,挺好的。”
薛平贵胸中的怒火“噌”地一下冒了起来。他一把挥掉棋盘上的棋子,玉石棋子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。
“王宝钏!”他低吼道,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我薛平贵如今是什么身份?你作为我的妻子,住在这种地方,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看我的笑话吗?!”
王宝钏缓缓抬起头,看着满地的狼藉,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冷意。她没有去看薛平贵,而是弯下腰,一颗一颗地,将散落的棋子捡起来,用衣袖仔细擦拭干净,再放回棋盒里。
她的动作很慢,很认真,仿佛那些棋子是什么稀世珍宝。
就在这时,窑洞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:“姐姐,我来了。”
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男子走了进来,正是王宝钏的兄长,王茂生。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,看到窑洞里的情形和脸色铁青的薛平贵,先是一愣,随即立刻明白了什么。
“妹夫,你……你回来了。”王茂生脸上挤出一丝笑容,显得有些局促。
薛平贵冷哼一声,没有答话。
王茂生将食盒放在桌上,走到王宝钏身边,低声道:“姐姐,这是怎么了?”
“无事。”王宝钏将最后一颗棋子放入盒中,盖上盖子,淡淡地说道,“王爷不喜欢我下棋。”
王茂生看了看薛平贵,又看了看自己的妹妹,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。他叹了口气,对薛平贵拱手道:“妹夫,舍妹性子执拗,这十八年……她过得不容易。你刚回来,凡事慢慢来,别逼得太紧。”
他的话听似在劝解,却让薛平贵更加烦躁。什么叫“性子执拗”?什么叫“别逼得太紧”?他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,而这对兄妹之间,似乎有着他无法理解的默契和秘密。
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副玉石棋盘上,一个疑问在他心中变得越来越清晰:一个靠兄长接济、在寒窑苦守的女人,哪来的钱买这样一副价值不菲的棋盘?
第三章 对峙
夜色渐深,薛平贵最终还是没能带走王宝钏。
他负气离开了寒窑,回到了自己那座富丽堂皇的王府。府中美酒佳肴,侍女成群,可他却觉得比那间破窑洞还要冰冷。
他想不通。
他征战沙场,从一个无名小卒爬到今天的位置,靠的是果决和狠辣。他能看透战场上最狡猾的敌人,能揣摩朝堂上最深沉的人心,却唯独看不透自己的妻子。
那个在寒窑里平静地捡着棋子的女人,像一个巨大的谜团,笼罩在他的心头。
他将亲信校尉唤来,低声吩咐道:“派人去查,这十八年,王宝钏和王茂生都在做些什么。记住,要查得滴水不漏,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。”
“是,王爷。”
第二天,薛平贵带着册封王妃的圣旨和华丽的凤冠霞帔,再次来到寒窑。他决定采取更强硬的手段。无论她愿不愿意,她都必须接受王妃的身份,搬进王府。这不仅关乎他的颜面,更关乎他在朝中的立足。一个连妻子都管不住的藩王,如何能让皇帝和满朝文武信服?
这一次,寒窑的门是关着的。
他推开门,王宝钏正坐在窗前,手里拿着一卷书在读。窗外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纸,在她身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,让她看起来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。
“宝钏。”薛平贵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,金灿灿的凤冠与这简陋的环境形成强烈的反差。“陛下已经下旨,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,待我西凉王号正式确立,你便是名正言unbelievable的王妃。这是你的凤冠,试试看合不合身。”
王宝钏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,落在凤冠上,那上面缀满了珍珠和宝石,流光溢彩,足以让任何女人为之疯狂。可她的眼神,却像是看着一块普通的石头。
“王爷费心了。”她合上书,缓缓道,“只是这凤冠太重,妾身这副孱弱的身子骨,怕是戴不起。”
又是拒绝!
薛平贵的耐心终于耗尽。他上前一步,抓住她的手腕,力道之大,让王宝钏的眉头微微蹙起。
“王宝钏,你到底要我怎样?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,“你守了十八年,不就是为了等我回来给你荣华富贵吗?现在我给你了,你为什么不要?难道这十八年的苦,你都白受了?”
“我受苦,与你何干?”王宝钏猛地抬起头,直视着他的眼睛,那双平静的眸子里,第一次燃起了火焰,“薛平贵,你以为,我守在这里,是为了你吗?”
这句话像一道惊雷,在薛平贵脑中炸响。
他愣住了,难以置信地看着她。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王宝钏用力挣开他的手,后退一步,与他拉开距离。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,似乎是积压了十八年的情绪,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。
“你以为,我是那种为了一个男人,就能抛弃一切,苦守十八年的痴情女子?”她冷笑一声,笑声里充满了嘲讽,“薛平贵,你太高看你自己了,也太小看我王宝č chuān了。”
“我选择嫁给你,不是因为我爱你。而是因为你当时一无所有,无牵无挂。嫁给你,我才能顺理成章地离开那座金丝笼般的相国府,住进这无人问津的寒窑。”
“我守在这里,也不是为了等你。而是因为,只有在这里,我才能做我想做的事,等我该等的人。”
薛平贵的大脑一片空白。他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。他引以为傲的爱情传奇,支撑他走过无数生死关头的精神支柱,在这一刻,被她亲手砸得粉碎。
“你想做的事?你该等的人?”他喃喃自语,随即一股巨大的愤怒和羞辱感涌上心头,“是谁?是谁让你在这里等了十八年?!”
王宝钏看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,眼神重新恢复了平静,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。
“你不会想知道的。”她淡淡地说,“薛平贵,我们做个交易。你给我自由,我给你体面。对外,我依旧是你的结发妻子,那个为你守了十八年寒窑的王宝钏。我会偶尔去你的王府,扮演好王妃的角色。但我的生活,你无权干涉。否则……”
她顿了顿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我们鱼死网破。”
第四章 君心
紫禁城,甘露殿。
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,烟气袅袅,将殿内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。唐皇李世民斜倚在龙榻上,手中把玩着一枚晶莹剔oter的玉如意,双眼半睁半闭,仿佛已经睡去。
殿下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监,正低声汇报着什么。
“……西凉王回京后,并未先行入宫谢恩,而是直奔城南寒窑,探望其妻王氏。”
“哦?”李世民的眼皮动了动,没有睁开,“那个王相国的女儿?”
“正是。据说,那王氏在寒窑苦守十八年,贞烈之名,传遍京城。”
“贞烈?”李世min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,“一个相国千金,放着荣华富贵不要,偏要去住那等破地方,还一住就是十八年。这不叫贞烈,这叫‘异’。”
事出反常必有妖。这是他作为帝王,刻在骨子里的直觉。
“还有呢?”他淡淡地问道。
老太监身子躬得更低了:“西凉王似乎……并未能将其妻接回王府。昨日,二人还在寒窑中发生了争执。今日,西凉王虽带着册封的旨意再去,但王氏依旧没有搬离的迹象。而且……”
“而且什么?”
“老奴派人打探到,那王氏的兄长王茂生,十八年来,风雨无阻,每日都会去寒窑探望,送去米粮衣物。表面上看是兄妹情深,但有人说,他送去的东西,远不止米粮那么简单。”
李世民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。那双曾令无数英雄豪杰胆寒的眸子里,精光一闪。
“王允……”他轻轻念出这个名字,仿佛在回忆一个遥远的故人,“他‘病退’多少年了?”
“回陛下,整整十八年了。”
“十八年……”李世min慢慢坐直了身体,“当年玄武门事成之后,他便是第一个上书,劝朕‘顺应天命’的。朕封他为相,他却处处与朕的政令相悖,凡事只讲一个‘礼’字,一个‘法’字,迂腐至极。最后,更是为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女儿,与朕闹翻,称病归隐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变得幽冷:“一个能把权势看得比命还重的人,会为了女儿的婚事,轻易放弃相位?朕一直觉得,他的‘归隐’,像是在躲着什么,又或者……是在等着什么。”
老太监不敢接话,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“去,把薛平贵给朕召来。”李世民吩咐道。
半个时辰后,薛平贵在太监的引领下,走进了甘露殿。
“臣,薛平贵,叩见陛下。”
“平身吧。”李世民的语气听不出喜怒,“爱卿一路辛苦。听说你回京后,先去探望了夫人?”
薛平贵心中一凛。他知道,自己的一举一动,都在这位帝王的监视之下。
“是,陛下。”他恭敬地回答,“臣离家十八载,心中有愧,故而先行探望。”
“嗯,有情有义,是好事。”李世民点点头,话锋一转,“朕也听说了王夫人的贤名,十八年苦守,实属不易。朕已下旨册封,她可还欢喜?”
这个问题,像一把温柔的刀子,精准地插进了薛平贵最难堪的地方。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说欢喜?那是欺君。说不欢喜?那更是将家丑外扬,丢尽脸面。
他犹豫的片刻,已经让李世民看穿了一切。
“怎么?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?”李世民的声音依旧温和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。
薛平贵一咬牙,跪倒在地:“臣无能!拙荆……拙荆她性子古怪,常年清苦,一时还不适应王府的生活。”
“是不适应,还是不情愿啊?”李世民走下龙榻,踱到他面前,亲自将他扶起,“平贵啊,你跟了朕这么多年,朕还不了解你吗?你是个英雄,但英雄,也难过美人关呐。”
他拍了拍薛平贵的肩膀,看似亲近,实则是在试探。
“朕听说,王夫人的兄长,叫王茂生?”
“是。”
“他常去探望你夫人?”
“是,臣十分感激大舅哥多年来对拙荊的照拂。”
“照拂?”李世民笑了,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瘆人,“朕怎么听说,他送去的东西,可不一般呢?比如,一些外面见不到的书,一些……不该出现的人。”
薛平贵如遭雷击,猛地抬起头,眼中满是震惊。
李世民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,缓缓道:“你那位夫人,守的不是寒窑,是寂寞。你那位大舅哥,送的不是米粮,是慰藉。平贵啊,你头上这顶帽子,怕是早就绿了。而你,却还被蒙在鼓里,把一段丑事当成佳话!”
这番诛心之言,彻底击溃了薛平贵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。他想起了王宝钏那冷漠的眼神,想起了她说的“我等的不是你”,想起了那副与寒窑格格不入的玉石棋盘。
嫉妒、愤怒、羞辱……所有的情绪瞬间爆发,理智被烧得一干二净。
“陛下!”他双目赤红,跪地叩首,“臣……臣恳请陛下给臣一道旨意,让臣……清理门户!”
他已经完全落入了李世民的圈套。帝王要的,从来不是真相,而是一把可以利用的刀。而现在,薛平贵就是他递给王家的那把刀。
第五章 牌局
从皇宫出来,薛平贵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魄。
皇帝的话,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。他感觉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傻瓜。十八年的浴血奋战,换来的不是妻子的深情,而是一顶早已戴上的绿帽子。
他没有回王府,而是像一头受伤的野兽,径直冲向了城南寒窑。
他要一个答案。他要亲手撕开那女人的伪装,看看她那颗平静的心下面,到底藏着怎样肮脏的秘密!
与此同时,寒窑之内,气氛却异常的凝重。
王宝钏与王茂生相对而坐,两人中间,依旧是那方玉石棋盘,但棋盘上没有棋子,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。
“他进宫了。”王茂生率先开口,声音干涩。
“嗯。”王宝钏应了一声,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。
“那位……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。”王茂生忧心忡忡,“薛平贵现在手握重兵,又刚立下大功,正是那位最忌惮的时候。他一定会利用你,来敲打、甚至是对付薛平贵。”
王宝钏沉默不语。
王茂生急了:“姐姐!你到底是怎么想的?薛平贵已经回来了,我们的计划,全都被打乱了!他不是一枚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,他是一头猛虎!现在,那位又在虎口上浇了一勺油,这头猛虎,第一个要撕碎的,就是我们!”
“茂生,”王宝钏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你害怕了?”
王茂生一愣,随即苦笑道:“我不是害怕。我是担心你。十八年了,我们等了十八年,眼看就要到最后关头了,我不想看到你出任何意外。”
“不会有意外的。”王宝钏抬起眼,那双眸子里,闪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,“薛平贵的出现,是变数,也是契机。他是一把双刃剑,用得好,可以让我们提前收官。用得不好……”
她没有说下去,但王茂生明白她的意思。
用得不好,便是万劫不复。
“可我们怎么用?”王茂生焦躁地踱着步,“他现在对你充满了怀疑和怨恨,再加上那位在背后煽风点火,他很快就会失去理智。他会毁了你的!”
“不,他不会。”王宝钏摇了摇头,“他只会来找我,要一个真相。”
“真相?我们能给他什么真相?”
王宝钏看着自己的兄长,缓缓道:“茂生,有时候,给别人一个他最想看到的‘真相’,比告诉他真正的真相,要有用得多。”
王茂生不解地看着她。
王宝钏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,递给他。“你现在立刻出城,去城西三十里的兰若寺,找到一个叫‘守缺’的老和尚,把这个交给他。告诉他,时机已到,让他带着‘那个人’,来寒窑见我。”
王茂生接过丝帕,入手温热,上面似乎还带着姐姐的体温。他重重地点了点头:“姐姐,你……你多保重!”
他知道,摊牌的时刻,终于到了。
王茂生走后,王宝钏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窑洞里。她没有点更多的灯,任由黑暗一点点将自己吞噬。
她听到远处传来的急促的马蹄声,越来越近,最后停在了窑洞门口。
门被一脚踹开,薛平贵带着一身酒气和杀气,冲了进来。
他双眼通红,像一头发狂的公牛,死死地盯着黑暗中的那个身影。
“王宝钏!”他嘶吼着,声音因愤怒而沙哑,“告诉我!那个男人是谁?!他是不是刚刚从这里离开?!”
他指的是王茂生,但在他被嫉妒冲昏的头脑里,王茂生早已变成了那个与妻子有染的奸夫。
王宝钏从黑暗中站起身,一步步走到他面前。她身上那股清冷的草药味,让薛平贵的酒意消散了半分,但怒火却烧得更旺。
“你终于肯来问我了?”她看着他,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“说!”薛平贵一把掐住她的脖子,将她抵在冰冷的窑壁上,“说!你等的到底是谁?!”
窒息感传来,王宝钏的脸涨得通红,但她的眼神,依旧是那样的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解脱。
她用尽全身力气,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:“你……真的……想知道?”
薛平贵看着她那双没有丝毫畏惧的眼睛,心中那股暴虐的快感,突然被一种莫名的寒意所取代。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。
王宝钏剧烈地咳嗽起来,她扶着墙,慢慢地走到窑洞最深处。那里,是烧火的灶台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手,在灶台内壁上摸索着。
薛平贵死死地盯着她的动作,心跳如鼓。
只听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一块不起眼的砖头,被她按了下去。旁边的窑壁上,一个暗格应声弹开。
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,也没有什么情书信物。
只有一方用明黄色锦缎包裹得整整齐齐的物事。
薛平贵瞳孔骤缩。那颜色,是皇室专用的颜色。
王宝钏缓缓地,将那东西取了出来,捧在手心,转身面对着他。
“我守了十八年,”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窑洞里,清晰得如同钟鸣,“等的,从不是你薛平贵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穿过他,望向了他身后那片深沉的夜色,一字一句,掷地有声。
“我等的,是这道先帝遗诏,和它真正的主人。”
薛平贵脑中轰然一响,如遭雷噬。他死死盯着那方明黄色的锦缎,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。先帝遗诏?真正的主人?他戎马半生,自诩看透人心,此刻却发现,自己从始至终,都只是这盘惊天大棋上,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。而执棋之人,就是眼前这个他以为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女人。
第六章 遗诏
整个寒窑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油灯的火苗在“毕剥”作响,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。
薛平贵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。他一步步走上前,眼神死死地钉在那方明黄色的锦缎上,仿佛要将它烧出两个洞来。他的手在颤抖,戎马十八年,哪怕面对千军万马,他也未曾如此失态。
“你……胡说!”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,“什么遗诏?一派胡言!你是想用这种荒唐的借口来为你自己开脱吗?”
王宝钏没有与他争辩。她只是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他,然后,缓缓地,一层一层地,解开了包裹着遗诏的锦缎。
一张泛黄的丝帛,展现在薛平贵面前。
上面是先帝李渊的亲笔,朱砂印玺鲜红如血。字迹苍劲有力,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。
薛平贵不自觉地凑了过去。他虽出身布衣,但这些年身居高位,对于先帝的笔迹和玉玺的形制,还是有所了解的。只看了一眼,他便知道,这道遗诏,是真的。
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诏书上的文字,越看,心跳得越快,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。
遗诏的内容,足以颠覆整个大唐。
诏书上写得清清楚楚,当年玄武门之变,秦王李世民弑兄杀弟,逼宫夺位,乃大逆不道之举。先帝李渊在悲痛与胁迫之下,不得已传位于他。但李渊心中,始终属意于长子,也就是被杀的太子李建成。
而最关键的内容在后面——太子李建成并非绝后!在他遇害前,他的一位侧妃已怀有身孕,为避祸事,秘密送出宫外。先帝查知此事后, secretly立下此诏,言明若太子遗孤尚在人间,且为男丁,则为大唐皇位唯一合法之继承人。他将此遗诏托付给当时唯一能信任的肱骨之臣——时任中书令的王允,也就是王宝č chuān的父亲。
诏书的最后,是先帝的血书:“凡我李氏子孙、大唐臣民,见此诏如见朕亲临,务必倾尽所有,匡扶正统,复我建成血脉。若违此誓,天人共戮!”
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重锤,狠狠砸在薛平贵的心上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一切都明白了。
为什么相国之尊的王允会为了女儿的“任性”婚事而轻易“病退”?那不是归隐,而是领受了先帝的密令,从明处转入暗处,去执行这个九死一生的计划。
为什么王宝č chuān要抛弃荣华富贵,执意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?因为只有这样,她才能脱离相国府那个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漩涡,找到一个最不起眼、最安全的角落。
为什么她要选择这座破败的寒窑?这里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,鱼龙混杂,是最好的藏身之所。更重要的是,这里是长安城最被人遗忘的角落,谁会想到,一道足以让江山易主的秘密,会藏在一个烧火的灶台里?
这十八年,她守的不是空闺,而是一个帝国的最高机密。
她等的不是丈夫,而是一个失落的皇权,一个能让这道遗诏重见天日的时机。
薛平贵瘫坐在地,失魂落魄。他感觉自己毕生的骄傲和功业,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。他以为自己是故事的主角,到头来,却连配角都算不上,他只是一个偶然闯入舞台的过客,一个为主角的登场提供了便利背景的……工具。
“所以……”他抬起头,声音嘶哑地问道,“王茂生这些年送来的,根本不是什么米粮,而是你父亲旧部的消息,是你们联络的暗号?”
“是。”王宝č chuān将遗诏重新小心翼翼地包好,仿佛那不是一张丝帛,而是她十八年的青春和信仰。
“那副玉石棋盘……”
“是我父亲当年的十八位门客,为了掩人耳目,凑钱赠予我的。他们以各种身份潜伏在长安各处,有的是小贩,有的是僧侣,有的是教书先生。这盘棋,就是我们商议大事的沙盘。”
薛平贵惨笑一声,笑声中充满了自嘲。“好,好一个相府千金,好一个王宝č chuān!你们王家,策划了这么大一盘棋,瞒过了当今圣上,瞒过了满朝文武,也瞒过了我这个自作多情的傻子!”
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,带着一丝绝望的疯狂:“但是,你现在告诉我这些,就不怕我把这道遗诏交给陛下吗?我如今是西凉王,手握重兵,只要我把这东西交上去,便是天大的功劳,荣华富贵,唾手可得!”
王宝钏看着他,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赞许,仿佛在说“你总算没有蠢到家”。
“你不会的。”她笃定地说道。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你是个聪明人,薛平贵。”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,“你把遗诏交上去,能得到什么?陛下会感激你吗?不,他只会更加忌惮你。一个知道了他得位不正最大秘密的藩王,一个手握重兵的藩王,你觉得,你的下场会是什么?飞鸟尽,良弓藏;狡兔死,走狗烹。这个道理,你应该比我更懂。”
“你……”薛平贵被她说中了心事,一时语塞。
王宝č chuān继续道:“你以为陛下召见你,跟你说那些话,真的是在关心你的家事吗?他是在利用你的愤怒,把你当成一把刀,来试探我们王家。一旦你失去了利用价值,或者你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威胁,这把刀,随时都会被折断。”
她向前一步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字字诛心:“你今天可以杀了我,烧了遗诏,向皇帝表忠心。但从你走出这个窑洞的那一刻起,你薛平贵和你的西凉铁骑,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,肉中刺。他会用各种方法,削你的兵权,夺你的富贵,直到把你变成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废物。你这十八年,就真的白费了。”
薛平贵浑身一震,冷汗涔涔而下。
他知道,她说的是对的。帝王心术,他领教过太多次。伴君如伴虎,他今日的荣耀,正是他明日的催命符。
“那……那我该怎么办?”他第一次,用一种近乎求助的语气,向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问道。
王宝č chuān看着他眼中熄灭的怒火和燃起的求生欲,知道自己赌赢了。
她缓缓道:“你不是问我,等的除了遗诏,还有谁吗?”
就在这时,窑洞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。王茂生走了进来,他身后,还跟着一个身披袈裟的年轻僧人。
那僧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,面容清秀,眉宇间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。他的眼神澄澈而宁静,仿佛能看透人心。
他走进这间昏暗的窑洞,没有丝毫的局促与不安,反而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。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薛平贵,又看了一眼王宝č chuān,最后双手合十,微微躬身。
王宝č chuān对着他,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大礼,叩首及地。
“臣女王宝č chuān,恭迎殿下。”
第七章 抉择
“殿下?”
薛平贵猛地从地上站起来,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僧人。他的大脑飞速运转,将遗诏的内容和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。
太子遗孤!
十八年前,那名被秘密送出宫的太子遗腹子,竟然一直藏在佛门净地,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。
那年轻僧人,也就是太子遗孤李天佑,对王宝č chuān坦然受了一礼,然后亲自将她扶起,声音温和而有力:“姑姑请起。十八年来,若非姑姑与王相国舍身筹谋,天佑早已是荒野孤魂,何来殿下之称。”
他称呼王宝č chuān为“姑姑”,这个称呼既显亲近,又点明了她的辈分与功绩。
薛平贵的心彻底乱了。他看看王宝č chuān,又看看李天佑,再看看一旁神情肃穆的王茂生,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。他戎马半生,习惯了在战场上用刀剑解决问题,可眼前的局面,却比任何一场战役都更加复杂,更加凶险。
李天佑的目光转向他,那目光平静如水,却仿佛能洞穿一切。
“西凉王,薛将军。”他缓缓开口,“久闻将军威名,今日一见,果然是人中龙凤。”
薛平贵 instinctively 地想要行礼,却又觉得身份尴尬,一时间僵在原地。他是当今圣上亲封的王,如何能向一个前朝的“太子遗孤”行礼?可若是不行礼,在这间小小的窑洞里,他手无寸铁,而对方却掌握着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秘密。
“殿下……谬赞了。”他最终还是含糊地拱了拱手。
王宝č chuān看出了他的窘迫与挣扎,开口道:“薛平贵,现在,你有两个选择。”
她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。
“第一,你带着你的西凉铁骑,离开长安,回到你的西凉。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一切,听到的一切,你都烂在肚子里。我们与你,井水不犯河水。从此以后,你是你的西凉王,我守我的寒窑,我们恩断义绝,两不相干。”
薛平贵的心猛地一沉。离开?他好不容易才打回京城,带着无上的荣耀和更大的野心,现在让他像个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逃回西凉?他做不到!更何况,他走了,皇帝会放过他吗?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。
王宝č chuān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,继续说道:“第二个选择,留下。”
她加重了语气:“留下来,帮我们。不,是帮你自己。”
“帮你?”薛平贵冷笑一声,“我凭什么要帮你们?你们这是谋逆!是诛九族的大罪!我已经是王爷了,何苦要陪你们一起赌上身家性命?”
“因为你没得选。”王宝č chuān的语气变得冰冷,“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那个受陛下倚重的西凉王吗?你错了。从陛下召见你,拿我的‘清白’来挑拨你的那一刻起,你就已经是他棋盘上的一颗弃子了。他用你,一可以试探王家的深浅,二可以离间你我,让你后院起火,无心他顾。等你这把刀用钝了,或者他觉得你这把刀太锋利了,随时都会弃之不用,甚至反手将你销毁。”
她走到薛平贵面前,直视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,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:“你以为的荣华富贵,不过是悬在头顶的利剑。你今日的权势,正是你明日的死因。陛下能让你从一介布衣成为西凉王,也就能让你在一夜之间,重新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的薛平贵,甚至……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薛平贵沉默了。他知道,王宝č chuān说的每一个字,都是血淋淋的现实。帝王之家,最是无情。他今日的风光,不过是镜花水月。
“可如果我帮你们,”他沙哑地开口,“我能得到什么?”
这是最现实的问题。他薛平贵不是为了什么“正统”和“大义”就能拼命的人。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。
此时,一直沉默的李天佑开口了。
“将军若助我复归正统,光复大统,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他日我若登基,将军便是我大唐的兵马大元帅,与国同休,世袭罔替。朕赐你‘尚父’之尊,见君不拜,入朝不趋。你的西凉,将成为你永世的封地。”
这番承诺,不可谓不重!
“尚父”,那是人臣的极致。世袭罔替,更是打破了唐制藩王不得传代的规矩。这等于是在许诺他一个薛氏的万代基业。
薛平贵的心,剧烈地跳动起来。
一边是随时可能被收回的虚假荣光和必死之局,另一边是从龙之功和万世基业。
这道选择题,并不难做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僧人,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运筹帷幄、冷静得可怕的女人,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。
赌一把!
他戎马半生,本就是一场豪赌。既然已经赌到了今天,何不赌得更大一些?
“好!”薛平贵猛地一咬牙,单膝跪地,这一次,是真心实意地向着李天佑跪下。“罪臣薛平贵,愿为殿下效死!助殿下匡扶正统,重整河山!”
他的声音在窑洞中回荡,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。
王宝č chuān的脸上,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。这丝笑容转瞬即逝,却仿佛让整个昏暗的窑洞都亮了一下。
她知道,这盘她下了十八年的棋,最关键的一颗子,终于落定了。
第八章 局中局
薛平贵的倒戈,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,让整个计划的进程瞬间加快。
王宝č chuān立刻召集了“寒窑”的核心成员——那些潜伏在长安城各处的“十八学士”。他们之中,有掌管京城粮草运输的小吏,有在禁军中担任低级军官的校尉,有在鸿胪寺负责接待外宾的译官,甚至还有宫中负责采买的太监。
这些人,身份低微,毫不起眼,却是王家十八年来精心编织的一张大网。每一个节点,都至关重要。
寒窑之内,油灯如豆。王宝č chuān坐在主位,薛平贵和李天佑分坐两侧,王茂生则负责将一张长安城的舆图铺在桌上。
“时机已经成熟,但我们不能操之过急。”王宝č chuān的声音冷静而清晰,她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,点在舆图上皇城的位置,“陛下生性多疑,薛王爷今日的‘冲动’,必然会让他提高警惕。他现在,一定在等着看一出‘西凉王怒杀发妻、清理门户’的好戏。”
薛平贵心中一凛,点头道:“不错。我出宫时,陛下还特意‘恩准’我,家事当断则断,不必顾及君臣颜面。这分明是在暗示我,可以放手去做。”
“所以,我们第一步,就是要演好这出戏。”王宝č chuān的目光扫过众人,“不但要演,还要演得逼真,演得轰轰烈烈,让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。”
“如何演?”薛平贵问道。
王宝č chuān看向王茂生:“兄长,明日一早,你便去京兆府报官,就说西凉王薛平贵,因家事纠纷,将我打成重伤,如今生死未卜。你要闹,闹得越大越好,最好能惊动御史台。”
王茂生会意,重重点头:“明白。”
王宝č chuān又转向薛平贵:“而你,王爷。你要做的,就是‘畏罪’。你不回你的王府,而是立刻带上几名亲信,策马出城,做出逃回西凉的假象。记住,一定要让皇城的禁军看到。”
薛平贵皱眉道:“我走了,你们怎么办?长安城内,单凭你们这点人手,如何能成事?”
“我们不需要你立刻成事。”王宝č chuān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,“我们需要你‘走’,来麻痹陛下。他看到你逃走,只会认为你是个被家事冲昏头脑的莽夫,心中对你的忌惮便会减去七分。他会派人追你,但不会派主力,因为他的注意力,会被京城里另一件事吸引。”
她顿了顿,拿起一枚白子,重重地落在舆图上一个叫“渭水”的地方。
“突厥。”
众人皆惊。
王宝č chuān解释道:“我已通过鸿胪寺的渠道,将‘太子遗孤尚在人间’的消息,用一种极其隐秘的方式,透露给了突厥的使节。突厥与我朝素有摩擦,当年渭水之盟,更是他们的奇耻大辱。如今听闻大唐皇室可能有内乱,他们会怎么做?”
薛平贵恍然大悟:“他们一定会趁机在边境制造事端,试探我朝虚实!”
“没错!”王宝č chuān点头,“外有突厥异动,内有藩王‘叛逃’,再加上王家因为我‘重伤’而与你结下死仇。在陛下看来,这所有的一切,都是对他有利的。他会认为,王家和薛平贵这两股他最忌惮的势力,已经内斗到两败俱伤。他会把主要的精力,放在应对突厥上。而这,就是我们的机会。”
这番话说完,窑洞内鸦雀无声。
薛平贵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女人,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敬畏之情。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计谋了,这是局中局,是连环计!她不仅算计了皇帝,算计了自己,甚至连远在草原的突厥,都成了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。
她利用所有人的贪婪、愤怒和猜忌,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。
李天佑看着王宝č chuān,眼中也充满了敬佩与感慨。他知道,自己能有复位的希望,靠的不是那道遗诏,而是眼前这个为他谋划了十八年的“姑姑”。
“那我们……具体该如何动手?”李天佑问道。
王宝č chuān的目光再次回到舆图上,她的手指从皇城,划过六部衙门,最后停在了禁军的驻地——玄武门。
“三日后,是先皇后祭辰,按例,陛下会前往感业寺为先皇后祈福,宫中防卫会相对松懈。”
“届时,王茂生会利用京兆府尹的身份,以‘追查要犯’为名,调动城防军,封锁长安九门。”
“我们潜伏在禁军中的人,会趁机在玄武门制造混乱,打开宫门。”
“而薛王爷你……”她看向薛平贵,“你并不是真的逃走。你会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,与你的西凉铁骑主力会合。三日之后,午时三刻,当长安城门关闭,宫中大乱之时,你将率领大军,从明德门,直扑皇城!”
她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。
“城防军控外,禁军内应开门,西凉铁骑定乾坤。三股力量,同时发动,一举控制整个长安。届时,殿下你手持先帝遗诏,在太极殿前昭告天下。文武百官,天下万民,在既成事实面前,除了顺应天命,别无选择。”
“这……这太冒险了!”王茂生担忧道,“万一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错……”
“兵行险着,方能出奇制胜。”王宝č chuān打断他,语气坚定,“我们等了十八年,等的,就是这唯一的机会。富贵险中求,江山,亦是如此。”
她站起身,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最后落在李天佑身上。
“殿下,敢赌吗?”
李天佑深吸一口气,他从这个柔弱女子的身上,看到了一种比千军万马还要强大的力量。那是隐忍了十八年的决心,是赌上一切的魄力。
他站起身,对着王宝č chuān,深深一揖。
“一切,但凭姑姑做主。”
第九章 夺门
贞观二十二年,十月十六日。长安城,大雾。
天还未亮,京兆府的衙役便敲锣打鼓地冲上街头,张贴告示。告示的内容,瞬间引爆了整个京城——西凉王薛平贵,因与发妻王宝č chuān发生口角,将其殴打至重伤昏迷,随后畏罪潜逃!
一时间,流言四起。那个传颂了十八年的痴情佳话,一夜之间变成了家庭伦理的丑闻。百姓们扼腕叹息,文人士子们则纷纷写诗作赋,痛斥薛平贵薄情寡义,禽兽不如。
相国府旧邸门前,王茂生披麻戴孝(为姐姐祈福之意),跪在地上,哭得撕心裂肺,一遍遍地向围观的百姓控诉薛平贵的暴行,并声称要状告至御史台,请天子为他王家做主。
这一切,都通过暗线,一字不差地传到了甘露殿。
李世民听着汇报,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。
“匹夫之勇,难成大器。”他轻蔑地评价道,“传朕旨意,命右武卫大将军敬君弘,率三千骑兵,出城追捕薛平贵。告诉他,死活不论,但务必把人给朕带回来。”
“是。”老太监领命而去。
李世民又问:“边关可有消息?”
“回陛下,八百里加急军报,突厥颉利可汗之子,率五千狼骑,陈兵渭水北岸,似有南下之意。”
“哼,一群喂不熟的狼崽子。”李世民冷笑一声,“传令兵部,命英国公李绩,严密布防,不可轻举妄动。一群乌合之众,谅他们也翻不起什么大浪。”
在他看来,一切尽在掌握。薛平贵这颗最大的钉子,已经自取灭亡。王家也因此元气大伤,再无威胁。剩下的,不过是些许边境的骚扰,不足为虑。
他心情大好地换上一身素服,在禁军的护卫下,起驾前往感业寺,为他此生最爱的女人,长孙皇后祈福。
他没有注意到,在他车驾离开皇城的那一刻,长安城内,那张铺设了十八年的大网,已经悄然收紧。
王茂生借着“追捕薛平贵同党”的名义,拿到了京兆尹的令箭,成功调动了毫无防备的城防军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控制了长安九座城门。只许进,不许出。
与此同时,玄武门。
这里是大内禁宫的北门,也是当年李世民发动政变,杀兄夺位的地方。这里的守卫,向来是精锐中的精锐。
一名禁军校尉,也是“十八学士”之一的李三,正和几名同袍聚在一起赌钱。
“妈的,又输了!”李三将手中的牌九狠狠摔在地上,骂骂咧咧地说道,“手气真背!不玩了不玩了!”
他一边抱怨,一边“不小心”撞翻了旁边的一架兵器。长戟和陌刀“哗啦”一声倒了一地,发出的巨大声响,立刻引起了守门将领的注意。
“吵什么吵!当值期间,聚众赌博,你们想死吗?”将领怒喝道。
“将军饶命!是李三这小子耍赖!”另一名赌徒(也是内应)立刻起哄。
“我耍你娘的赖!”李三仿佛被激怒了,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,“你再说一遍!”
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,其他的“赌徒”也纷纷上前拉架,场面顿时一片混乱。守门的几十名禁军,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。
就在这一刻,几道黑影,如同鬼魅一般,从城墙的阴影处闪出。他们是王家豢养多年的死士,武功高强。他们手中拿着特制的吹箭,对准了控制城门机关的几名士兵。
“噗!噗!噗!”
几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过后,那几名士兵哼都没哼一声,便栽倒在地。
黑影们迅速上前,合力转动了沉重的绞盘。
“嘎——吱——”
玄武门那扇象征着大唐最高权力、自建成之日起便从未被外力攻破的巨大宫门,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缓缓地,打开了一道缝隙。
也就在同一时刻,长安城南三十里外。
薛平贵和他麾下最精锐的三千西凉铁骑,早已整装待发。他们的人和马,都裹上了厚厚的麻布,以防发出声响。
一名斥候飞马而来,滚鞍下马,单膝跪地:“王爷!城中信号已发!”
薛平贵猛地睁开眼睛,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,爆发出骇人的精光。他抽出腰间的佩剑,直指长安的方向。
“将士们!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,“十八年前,我从长安狼狈出逃。十八年后,我要你们随我一起,打回长安!”
“今日,我们不是叛军,我们是天命所归的义师!”
“封侯拜将,就在今日!建功立业,就在此时!”
“随我,杀!”
“杀!杀!杀!”
三千铁骑,如开闸的洪水,如出鞘的利剑,卷起漫天烟尘,向着那座他们曾经只能仰望的伟大城池,发起了致命的冲锋。
他们的目标,只有一个——明德门!
第十章 寒窑·新生
大局已定。
这场几乎没有流血的政变,以一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速度,落下了帷幕。
当薛平贵的西凉铁骑踏入皇城时,当李天佑手持先帝遗诏出现在太极殿前时,当王茂生率领的城防军和王家的内应们控制了所有要害部门时,那些尚在梦中的文武百官才惊恐地发现,长安城,已经换了主人。
李世民从感业寺匆匆赶回,面对的,却是紧闭的宫门和跪在殿前、黑压压一片的文武百官。
他看着那个手持遗诏、面容酷似李建成的年轻僧人,看着那个本该在千里之外被追杀、此刻却甲胄在身、威风凛凛的薛平贵,他瞬间明白了所有。
这是一个局。一个从十八年前就开始布置的,天衣无缝的局。
他没有反抗,也没有怒骂。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玄武门的方向,仿佛看到了十八年前那个血色的清晨。他一生英雄,算计了天下人,最终,却被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女人,算计了一生。
“天命……呵呵,好一个天命……”
他惨笑一声,脱下龙袍,束手就擒。一代雄主,就此落幕。
新年号定为“光复”。李天佑登基为帝,是为光复帝。
登基大典上,新皇论功行赏。薛平贵被封为兵马大元帅、镇国上柱国,加封“义安王”,赐“尚父”尊号,世袭罔替,权倾朝野,真正达到了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的巅峰。王茂生因从龙之功,被擢升为中书令,执掌政务,成为新朝的宰相。所有参与此事的“十八学士”及王家死士,皆有封赏。
最后,光复帝将目光投向了站在百官最末,那个穿着一身素衣,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的女人。
“朕之姑姑,王宝č chuān,”他的声音在太极殿中回荡,充满了无限的感激与尊敬,“十八年筹谋,隐忍负重,有再造社稷之功。朕今日,欲尊姑姑为‘护国长公主’,赐居大明宫,享太后之仪。不知姑姑,意下如何?”
所有人的目光,都集中在了王宝č chuān的身上。这是何等的荣耀!一个女人,能得到的极致。
然而,王宝č chuān却缓缓走出队列,对着龙椅上的新皇,深深一拜。
“陛下厚爱,臣女愧不敢当。”她的声音依旧平静,“先帝遗命,臣女已然完成。臣女此生,心愿已了,不敢再求其他。只恳请陛下,恩准臣女,回到城南寒窑,了此残生。”
满朝哗然!
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。放着天大的富贵不要,却要回到那个破败的窑洞?
薛平贵也急了,他上前一步:“宝钏,你……”
王宝č chuān没有看他,只是静静地望着新皇,等待他的答案。
李天佑沉默了许久,他看着自己这位姑姑澄澈的眼神,终于明白了。有些人,生来就不是为了权势和富贵。她的使命,是点燃火炬,而不是享受光明。
他叹了口气,点了点头:“朕……准了。”
……
数日后,城南,武家坡。
寒窑还是那座寒窑,只是门前的老槐树,被人仔细修剪过,显得精神了许多。
薛平贵脱下了他那身威风凛凛的元帅朝服,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布衣,独自一人,来到了这里。
王宝č chuān正坐在窑洞前,晒着冬日里难得的暖阳。她的身边,放着那副玉石棋盘,她正在自己和自己对弈。
“你来了。”她没有回头,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。
“为什么?”薛平贵在她身边坐下,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akr 的疲惫和迷茫,“为什么不要那些?那本该是属于你的。”
王宝č chuān落下一子,淡淡地说道:“我父亲临终前告诉我,我们王家,不是权臣,而是守臣。守护的是大唐的法度,是天下的正统。我的使命,就是守着这道遗诏,等到它重见天日的那一天。如今,使命完成了,我也该回到我原来的位置。”
“可你的位置,不该是在这里!”薛平贵激动地说道,“你可以成为公主,太后,成为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!”
“尊贵?”王宝č chuān笑了,十八年来,她第一次笑得如此释然,“对我来说,坐在这里,看着这盘棋,比坐在大明宫的御座上,要尊贵得多。”
她抬起头,看向薛平贵:“你呢?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,你快乐吗?”
薛平贵愣住了。
快乐吗?他不知道。他得到了权势,地位,荣耀,可他却感觉自己比以前更累了。他要处理朝中盘根错杂的关系,要提防那些嫉妒自己的同僚,要揣摩新皇的心意。他站在了权力的顶峰,也站在了最危险的悬崖边。
他忽然想起了十八年前,那个在彩楼下对自己嫣然一笑的少女,那个陪自己在寒窑里喝着稀粥、畅想未来的妻子。虽然贫苦,却是他此生最轻松、最快乐的时光。
只可惜,那一切,从一开始,就是一场戏。
“我……”他想说什么,却发现喉咙干涩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王宝č chuān将棋盘上的棋子,一颗一颗地收回棋盒。
“薛平贵,”她最后一次,叫了他的名字,“你我本是两路人。那场彩球,让你我相交;这道遗詔,让我们重逢。如今,尘埃落定,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过我的独木桥。就此别过吧。”
她站起身,走进那间昏暗的窑洞,缓缓关上了柴门。
将所有的荣华与权谋,都隔绝在了门外。
薛平贵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,直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他最终长叹一声,转身离去。他知道,这扇门,他今生再也无法推开了。
门里门外,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【历史升华】
后世史书,关于“光复之变”的记载语焉不详,多为禁忌。唯有在民间野史与说书人的口中,王宝钏的故事被不断演绎。世人大多流传的,依旧是那个痴情女子苦守寒窑十八载,最终夫荣妻贵、花好月圆的通俗版本。因为它更符合大众对于爱情的期盼与想象。
然而,另有一支更为隐秘的传说,却将王宝č chuān描绘成一位算无遗策、心怀天下的女中诸葛。她以寒窑为棋盘,以天下为棋局,以十八年青春为代价,完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拨乱反正。在这个版本里,爱情不过是她宏大计划的序曲与伪装,她真正守候的,是心中的道义与家国的正朔。
究竟哪个是真,哪个是假,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。但或许,这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王宝č chuān这个名字,本身就成了一种象征。她代表着一种极致的“等待”——你可以将它理解为对爱情的忠贞,也可以将它解读为对信念的坚守。历史的魅力,恰恰在于它为后人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,让一个单薄的名字,在不同的讲述中,焕发出千百种不同的光彩与深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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